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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惠姗与张毅:另类创业故事

1999-10-2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80年代,张毅是台湾“新电影运动”中的新锐导演,所导演的《玉卿嫂》、《我这样过了一生》、《我的爱》等片屡获大奖;杨惠姗则是当时人称“魔鬼身材、天使脸蛋”的华美巨星,拍过124部电影,连续3年荣获金马、亚太影后。两人相会于人生事业的顶峰,却毅然决然要试着从零开始。他们选择了纯净的琉璃,开始了他们共同的人生。

颠颠簸簸地走过11个年头,共同创办的琉璃工房终于站稳了中国现代琉璃艺术开拓者的位置,并且跻身国际顶级琉璃工艺大师行列。

新世界出版社新近出版的《今生相随:杨惠珊、张毅与琉璃工房》记录了他们11年来从彻底的门外汉成为国际琉璃大师的不凡经历。下文是从中摘录的部分内容。本书作者符芝瑛。

读过许多“白手起家、创业致富”的故事,大概都脱离不了下面的基本情节:某一个年轻人从小家贫、却早有大志;确立目标、努力奋斗;或吃尽苦头,或幸遇贵人;最后熬到云破日出、功成名就……。

琉璃工房的创立、发展,却似乎套不进这个公式。

10多年前,张毅和杨惠姗自演艺界急流勇退,但对于以后要做什么、走哪一条路,并不是那么眼光远大、一往直前的。

“那个时候,我和惠姗都已经是三十五六岁的人了,再一晃就四十岁,能不能跳出来,做一些自己想做就可以做的事?”张毅最初只有如此单纯的期望。

如果要罗曼蒂克一点,开花店?

若是走务实路线,炒股票、经营房地产?

既然自己爱看书,干脆开一家品味高雅的书店?

跟随大多数“退役”演员的步伐,开餐厅、咖啡馆?

似乎股票、房地产最容易入手。

他们刚离开电影圈的时候,正是1986年,台湾股市大好的高峰期,加权指数从原本5000点左右,飙涨到10000点;同时房地产业空前景气,朋友之中左手买进、右手卖出,立刻“翻两番”的例子所在多有。张毅、杨惠姗也曾在房地产市场“赌”过几把,每天一大早起来,摊开各种报纸的房地产广告,煞有介事,研究地段、价格、增值率,然后跑去看房、签约。买下房子之后,照自己的想法设计、整理,然后再卖出去。其间虽然赚过一点钱,也交了不少被人蒙骗的学费。尝过“热钱”滋味,但两个人都不快乐:“我们知道股票、房地产容易赚钱,但赚钱不是我们离开演艺界的原因,难道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吗?那段时间几乎都不需要认真劳动,每天睡到日上三竿;钱来得快,但也花得快。心里愈来愈慌,很怕自己就此物化、沉沦下去。”碰到张毅这个“不识时务”的秀才脾气,硬是把财神爷都赶跑了。

无知,所以勇敢

说来可笑,正因为对琉璃行业的无知,才产生无可救药的勇敢;也因为没有“前辈”告诉他们将有多少痛苦、挫折,才会傻傻的愈陷愈深。

现在仔细回想,其实朋友们不是没有警告、劝阻过他们。

现任城邦出版集团董事长、素有“才子”美名的詹宏志,多年前曾这样“点拨”张毅:“全录(XEROX)在复印机这个行业里无疑是第一品牌,但如果进军电脑市场,可就不见得有竞争优势了。”言下之意?很简单,张毅、杨惠姗在电影圈里虽然已经攀爬巅峰,一旦“转”行”,却是前途未卜。

和张毅认识20几年的美术创意顾问王行恭记得,好长时间没联络,有一天张毅忽然出现,邀请他去参观琉璃工房位于天母的艺廊,而且说淡水那边都已经规划好了。王行恭闻言大惊:“你真的要做下去吗?很麻烦耶!材质陌生,设备从零开始,连我们学工艺的都不敢碰。”

的确,很多国家的玻璃艺术家不过就是在自家后院(或车库)放一座炉子,每年作二三件,卖掉就可以收支平衡。张毅却把淡水工作室盖得像搭电影布景那么大。几年以后,又在上海盖了一个工厂,比淡水还要大三倍,正常人怎能不怀疑他“头壳坏去”。说是“误打误撞”也好,说是“跟自己过不去”也好。中国琉璃事业之舟终究启航了!即使迷雾、暗礁、风暴接踵而至,只要忠于自己,忠于内在的声音,总能看见远方的灯塔。

神秘、猜测、流言

不可讳言,当他们挥别演艺事业,带着其他五个伙伴,打算开垦琉璃艺术这方处女地的时候,很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,怀疑“这一群拍电影的门外汉”能撑多久;甚至冷眼旁观,预言半年之后他们就将铩羽而归,重操旧业。

创业头几年,他们闭门研究开发,进入“半隐居”状态。一方面因为需要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;另方面因为还拿不出任何作品来。所以任何关心的探访,一概婉拒,连爸妈家人都没踏进过半步。不和朋友联络,更不与媒体接触。

琉璃工房淡水工作室愈是神秘,外界愈是费劲猜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

有一次,实在拗不过某家杂志的诚意可感,答应记者来采访。结果杂志刊出后的标题是:“杨惠姗、张毅流落淡水卖玻璃”。他们看了啼笑皆非,“那时候谁知道艺术玻璃是什么呀,记者大概以为我们在卖玻璃窗、玻璃杯之类的东西。”想当然耳,结论是:影后、导演已经“落魄”至此。

更有一些绘声绘影的传言:“像杨惠姗这种养尊处优的大明星,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做呢,一定是后面有人帮她捉刀,不过照相时摆个pose(姿势)罢了!”

谣言止于智者,事实自己会说话。今天,杂声已渐渐微弱了,杨惠姗不但身为琉璃工房首席设计师,也是极富素养的雕塑家。在玻璃粉脱蜡铸造方面,她对十几道繁琐制程了若指掌,并且亲自监督。经过她认可的作品,才会呈现在大众面前。

还有人曾斩钉截铁地断言,“搞电影的,半路出家,绝对吃不了苦,最多只是玩票一阵子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
但是,他们一“玩”却是10年。

从知识分子到生意人

张毅念书的时候,老师叫他“数学白痴”。当年创业,王侠军本来说只要投资15万元,3年后变成7500万,乃至11年后的一亿四千万元,知道张毅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了吧!

可不是吗,如果当年他们把那几千万元存在银行里,光是领利息,就足以轻轻松松一世人,吃穿不愁,兴致大发还可以去环游世界好几趟呢!何况那几年正是“台湾钱淹脚目”的黄金时代,手上拿着这么大一笔钱,有很多投资,都可以一本万利。不久前,一位在股票界赫赫有名的大户朋友还调侃他们:“当初把几千万交给我做股票,今天你们发死了!”

众人一窝蜂大玩“金钱游戏”的年头,他们没有服膺“人两脚、钱四脚”的经济规则,反其道而行,这个选择是对是错,留待时间检验。当初创业的七个人中间,“很不幸”没有任何一个财务专家,以致于他们不断丢钱进这个无底洞;可是也很“幸运”没有任何一个理财高手,否则早就劝这两个傻瓜收摊保本了!

辛苦,不怕;挫折,可以承受。设身处地,张毅最大的痛苦,恐怕要数从一个宁折不弯的知识分子,变成一个整日轧“三点半”、鞠躬哈腰的小生意人。

从信心满满开步走,到三年半满坑满室碎琉璃,一张张新台币像东去春水,转眼已经流掉7500万元。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呢?杨惠姗给张毅一个坚定的回答:“要!”开始抵押房子,自己的房子押了,押爸爸的房子,再押哥哥、姊姊的房子;抵押不够,干脆卖掉!卖了钱还不够,四处去借!

有几个朋友还记得,那些年偶然见到他,过去高大倨傲的张毅,脸上难掩沧桑。种种磨难,使他有猛兽受伤的神情,不变的是那份倔强与自信。

内外煎迫,无路可退

钱不断砸进去,却看不到一件成品。最焦虑的时候,张毅形容自己几乎头发全部掉光。“记得那段时间只要一提到钱的事,就敏感得不得了,瞳孔放大500倍。站也不是、坐也不是、撞墙也不是……每天晚上失眠,我不断告诉自己、要求自己,睡不着觉就已经先输了,每天训练自己,上床、睡觉,只要睡得着,就还有明天。”

不知是天作弄人,还是天考验人,经历过这一切,张毅也因此成熟、圆融许多,追忆过往,不疾不徐:“能想到的筹钱方式都想过了,最熬不下去的时候甚至还想,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,就算去偷、去抢、去变成票据犯,只要能过了今天就好,只要过了今天就好!”坦白说,琉璃工房最惨的时候,天天都面临宣告倒闭的危机。“可是我们回想起来,没什么好抱怨的,没有人逼我们这样做,别人说我们毅力超绝,其实是无路可退,花了这么多钱买来的设备,如果不做下去,以前的投入等于零。”

撑到今日是奇迹

从现代企业经营的观点来看,琉璃工房能撑到今天,实在是个奇迹。

张毅、杨惠姗不懂得“集资”(全部都是自有资金)、“投资报酬率”(高额研发费用竟然不摊进成本),甚至可说完全没有财务观念。今天,琉璃工房虽然已渐趋稳定,但仍处于负债状况,每个月光是付银行利息,就超过新台币100万元。

为了圆一个琉璃梦,张毅、杨惠姗可以说水里来、火里去,整个身心都熬炼过几回,“我们有太多时候可以溜掉,但我们没有,在美国的时候,朋友劝我们干脆移民算了,买一幢大房子,悠哉游哉,一辈子吃穿不愁,每天还有小松鼠来打招呼。老实说,看到人家那么舒适的生活环境,我们哪会完全不动心?但一想到从今以后连中文的报纸都没得看,后代子孙都不会说中文,就觉得背脊一阵冰凉。那应该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,所以我们回来了,想在有生之年为中国留下一些东西。”他们真的相信,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,而是有没有决心的问题,只要有斗志,一定能生存下来。在他们心中,琉璃工房是否成功,不在于赚了多少钱,如果能为这个社会树立一种价值、一个典范,即使口袋里一无所有,也不影响心中的自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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